海子青

歌单戳：纪元Ⅳ-120 冬

“你知道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？”她的声音透过层层黑纱传出，曾经的她是那么爱美，但如今这黑色的帘幕却成了她唯一的妆容。          

昔日里流光溢彩的福地如今已是满目的残败凋敝，如同记忆中她宛如莺啭的声音，如今却变得苍老沙哑。她已经老了吗？她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？他暗暗想着，不发一言。

“他说：‘生而为人，我很抱歉。①’”她自顾自地说下去，“伟大的西方之王，却后悔生而为人，如果他的子民得知，不知会有多讶异。”

“你为他作出了那么多牺牲，他又先你而去。他这么说，想必是为着对你的歉疚和牵挂。”他很想掀开那层厚重的面幕，再一次凝望她湛蓝的双眼、轻抚她如玉的脸颊，为她拂去那如同冬日雾霭一般的冷漠抑郁。

他缓缓地抬起手，犹豫地伸向前去。

然而勇气却在半途退却，他的手落在了身旁的枯树之上。

“我从未为任何人任何事做出牺牲，我只是选择了我自己的命运。与他相伴一生，过着恒定的寿数，对此我甘之如饴，而他也是知道的——倘若要带着歉疚之情终日相对，那该是多么悲惨的事！再说了，一个人如果对不起谁却又无法补救，难道不应该离他越远越好吗？”黑色裙裾随着她的脚步在满地的枯叶之上拖出干燥的刮擦声，在空旷寂静的荒林中格外清晰，她缓缓走到他面前，“所以说，莱戈拉斯，他最后的这句抱歉是留给你的。”

修长白皙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，干枯的树皮随之剥脱破碎。

“他是爱你的。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，不知道这算是解释还是掩饰，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抖成了狂风中的一片树叶。

“这我早就知道。但我后来才明白，人的爱是可以分成许多份的，每一份都一视同仁地真诚热烈，这对于他们来说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。”她将手覆在他因过分紧张而发白的指节上，“不过现在看来，这原来是他终生背负的一道枷锁，临死之前向你道了歉，大概才算是解脱了。”

“可就像是你所说的，我们不过是选择了自己的命运，又有什么可歉疚的呢？”他表现得波澜不惊，然而她的话却卷起回忆汹涌的浪潮。

他想起迷雾山脉北麓某个冻风凛冽的夜晚②，他们躲进山洞中避开寒夜和追兵。年轻的游侠因寒冷和刀伤变得虚弱，莱戈拉斯低着头替他处理伤口，两个都不发一言。

半晌，莱戈拉斯突然说道：“从这里出去后，我们就去巨绿森。”

游侠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，但一个“好”字却含在唇齿之间迟迟不肯吐出，当时的他忧心着母亲的命运，所以不敢轻率作出决定。

在护戒之旅中，洛林的满天星辉让登丹人意志薄弱，他将手搭在他的肩上：“你曾说过无论我走到哪儿你都会相伴相随，倘若魔戒成功被摧毁，我还想如从前一般四处游历，你也会来么？”

莱戈拉斯看了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，随即转过头继续试着弓弦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：“你还有复国大业呢，难道忘了吗？”

后来到了刚铎，他们发现了圣白树上抽出的一枝新蘖。他看着欣喜若狂的阿拉贡，一边抚摸着那幼嫩的枝条，一边轻轻说道，“ tog-legolas estel(绿叶带来了希望).  ”

阿拉贡的笑容一点点从脸上褪去，他直视莱戈拉斯的双眼，一字一顿地说：“û farn. boe hîl（这还不够，它需要开枝散叶）.”③

“理当如此，白树之国的陛下。”他的手从枝条上滑落，悬在空中进退尴尬。

再后来，他们在星夜里的露台上对饮时，伊力萨王说：“那次从迷雾山脉走出，或许我真的应该与你东行。”

莱戈拉斯放下手中的酒杯，他的眼睛亮过满天星斗：“我喝醉了，阿拉贡。”

人皇嘴角的皱纹抖了一下，他露出满是疲态的笑容：“最后一杯？”

“最后一杯。”琼浆玉液彼时却如涩口黄泥，但既然是自己选的，岂有半途而废之理？他猛地仰头，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。

星光落在他的眼中，化作明亮的小溪涓涓涌出。

此时此刻，他与他的妻子站在这满目凄凉的凋谢之地上。他将亚雯冰冷的双手握住，用掌心里的一点点温度去暖着她：“他需要重振家族，他需要建立自己的王国，他需要一个王后，他需要子嗣，这些我都给不了他，既然没有付出，也就谈不上亏欠。他的生命太短暂，肩负的任务又太多，我何德何能要他留在身边浪迹一生？没能纵情山水、闲适地度过一生是可以用来后悔的，但国仇家恨未报、雄心壮志未酬却不能……他为他选择的命运而道歉，实在没道理，若为他不能选择的生命而道歉，更是无从谈起。”

但是知道他心中始终怀着这样一份歉疚，这对自己来说是否也算一份慰藉？他摇了摇头，还是不要再想了吧，不要再为本不属于自己的人和事劳心伤神吧。

在密林度过的千百年岁月如同弹指一挥间，但与他之间纠缠不清的日子却几乎耗尽了他一生的精力。

而对她来说，则是耗尽了本应不朽的生命。他继续说道：“我现在更挂心的是你，没有了南雅庇护，罗斯洛立安已然倾颓，这里实在是不适合停留。向北走有我的故乡绿叶森林，若是不愿翻山跋涉，南面的伊西利安四季如春——我也相信，无论是我的父亲还是艾波安，都会热情地接待你。”

“我在洛林长大，这里既是我的故乡，也终将成为我的归宿。”她将手缓缓从他的掌心里抽出，那手依然是冰的，“有人说：‘一个人要经历两次死亡，第二次就是世上最后一个人将他遗忘的时候’。即使是伟大的人皇，也终将淹没在浩渺如烟的史册中……我将在此追忆我们的往昔，只可惜我剩下的岁月也不长久，然而在你的记忆中，他将获得永生。”

她轻抚他的脸颊，说道：“noro go hûl， bado go Eru，no galu govad gen （与风同行，共神而去，殷勤祝祷，常伴左右）.”

他最终没有掀起黑纱，而是选择将她旧日里的美貌在记忆中永久定格。他握住她的手，深深一吻：“cuio vea, bain Undómiel（别了，美丽的暮星）。”

她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，他是她见到的最后一个精灵。

第四纪元121年3月2日④，放弃了不朽灵魂的亚雯•暮星永远离开了埃尔达，也正是在同一天，瑟兰督伊之子莱戈拉斯与矮人金雳抵达维林诺。

弥留之际，她想起许多年前林谷的那个春日，陌生的少年与自己一见倾心，他唱着古老的歌谣，黑色的眼中满怀情意。

沐浴在蒙福之地的圣光之中时，一切生灵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也随之被唤起，而他脑海中所浮现的，是那场生死之旅的某个夜晚，登丹勇者将那精灵与人类相恋的美丽传说低吟浅唱。

 “绿叶常绿，青草常青

   香芹如伞，徇美亭亭

   宝光流动，暗夜烁星

   有美一人，惊鸿作影⑤

   ……”

恍惚间，他们似乎又看到他唱着这首动人的歌谣，微笑着向自己走来。

END

注：

①引用了太宰治的“生れて，すみません”，觉得放在这里很适合。

②脑洞五军之战后叶子和人皇在北方游历，迷雾山脉北麓临近刚达巴，应该是凶险之地。

③装逼用的别当真辛达林的语法我没咋掌握，有错误请原谅。人皇和叶子打的哑谜应该很明显了，不做解释。

④暮星第一次与人皇见面就是在第三纪元2951年3月2日。

⑤《露西安之歌》前几句，原文如下：

The leaves were long, the grass was green,

The hemlock-umbels tall and fair,

And in the glade a light was seen

Of stars in shadow shimmering.

Tinúviel was dancing there……

至于为什么翻译成四四体，是因为要装逼这样能够凸显原著美感、渲染古老神秘的气氛，使人联想到诗经中的浪漫爱情，并将东西方差异尽量缩小，便于理解。